第一章 人的人间

人间就是人间,为什么要叫“人的人间”?只要看起来是人能够生存的地方,好像就可以叫做人间,哪怕人的地位不如财物,哪怕不把人当人。而人的人间,要求就高了,不仅得是人生存的地方,还得是能把人当人的地方,在这里人是主人,人是第一位的,人和万物都有人性的待遇,一切事物都是为人而用的。

人的人间,才是人间应该有的样子。怎样对待人?这是人间最根本的问题。人类所有正统文化,都很重视这个问题。中国传统文化讲“仁”,“仁”讲的就是人的问题。儒家说:“仁者人也”、“子曰爱人”。西方圣经讲:“爱人如己”。在早期历史上,仁和其他许多因素没有特别的不同,就像以前人类还没有从其他生命物种中完全独立出来,是类似的。圣贤们将仁的品质,从其他因素中特别地拿出来,提高了仁的地位,让仁成为人们普遍认可的道德品质。

历史是发展的,在前人的基础上还在不断发展。人要想成为人间的主人,只“爱人”还不够,还要怎样呢?人的地位如果想再抬高,答案只有一个:人是第一位的,这就叫“大仁”。大仁,就是人至上。仁讲爱人,已经把人的地位提高了一大步;大仁,更进一步提高了人的位置,达到了最高的位置,第一位的位置。

大仁和传统讲的仁,有继承的关系,但也有不同。两者的联系是,都重视人,是人最直接的特性;区别是,大仁要给人更高的、最高的待遇。大仁就是人做主,把人当作人。人的人间,也叫大仁人间,把人放在第一位对待的人间。大仁生活,才是人应该有的生活。

人至上,人超越物质。这话很简单普通,可很实惠。大仁,带来不担心物质经济的、人性自由的社会生活。如果人们还要担心物质经济,还要拼命才能有饭吃,还要为财物而卑微地苟活,那就谈不上超越物质了。大仁生活,为什么能解决这个问题?因为这里把人当人。如果周围的人都是具足人性的,哪怕物质简陋,大家同舟共济,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,何况今天也不像过去那么简陋了,人们今天整体已有较高的物质起点了。

解决不担心物质和实力的事情,根本还是得靠人,而不可能靠物质。过去人们以为人不可靠,是人们还不知道大仁,而不是人的方向错了。解决人们生活问题,过去最不可靠的是人,但是将来最可靠的还是人,而永远不会是物质。要是人人自保,不相信任何人,只相信物质的话,那就是自己选择了不如物质。

人,不但要有物质和实力,更得符合人的特性,才能算是人,才配得上第一位的待遇。所以不但要解决物质经济的实际问题,更重要的是,也必须做到人该做的。做到大仁,既有简单自然、人们都可以接受的一面;也有复杂艰难、人们过去没有做到的一面。

大仁人间的状态,就是“人的人间人为主”,在这里人是第一位的。人们可能觉得,这很清楚呀,这个能接受。为什么能接受呢?作为人,有第一位的待遇,谁都把自己当作人看,走到哪里都受待见,不用担心受刁难,不用担心没钱花,眼前有着落,未来有依靠,还能安安心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。这可真是太幸福了,这要实现了,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。

然而,现实和理想的差距,往往不是一般的巨大,常常一个天上,一个地下。人们看起来能接受大仁,但过去在现实中,想做到大仁的却根本没有。这话可能好多人不信,觉得自己肯定想做到啊,有第一位的福利怎么不想啊?我们得在现实中,用实际行动去做到,那才是真的想;如果只是说说,只是一个肥皂泡般的愿望,那不能叫想,那只是做梦。

举几个例子。先说最明显的,人们明明知道不对,却身不由己的。面对现实利益时,是人第一,还是利益第一?是人做主,还是利益做主?这时许多人,刚才还憧憬着人做主,脸上还幸福地挂着微笑,估计现在就僵住了,笑不出来了,觉得把持不住了。有的干脆完全迷失了,觉得“利益第一”是天经地义的。

还有些人们感到不大对劲,却还不太明朗的表现。今天科技越来越发达,人的两条腿,跑不过汽车的四个轮子,更别提飞机了;记性再好,算的再快,人脑和电脑这方面也没法比;就算跟着大师练一辈子,人也抵不过一个枪子儿。在科技带来的压倒性优势下,人第一还是科技第一?人们心里是要打点鼓了。

对于人和科技经济,虽然人们把握得不一定好,但多数人心里还是明白,不能把科技或利益放在第一位。所以这还不算最严重,还有些方面要严重得多,人们干脆连想都不敢想,甚至于觉得很惶恐、完全没有概念,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想象。比如宗教领域,普遍讲有神论。在人们一般认识中,神佛无所不能、本事很大,人在神佛面前,简直如蝼蚁般低能。要说人比佛大?人比神大?他完全不能相信。神性虽有殊胜的一面,但在人类历史上,人性被神性压制的痛苦却非常深重。

还有更敏感的领域。不管有神论怎么说,只要人间看不到神佛,有神论在这里就是唯心的。可在政治领域,这个问题就现实和唯物得多。人和政治,谁是第一位?按理说,政治也是为人而用的,应该把人放在第一位。可在现实中,如果遇到比较开明的政治形式,尽管不一定能改变政治第一的事实,至少还能讨论讨论;如果遇到严厉的政治形式,那人们说都不敢说,可能想都不敢想,更别提触及了。

讲到这里,有的人别说人做主,大气都不敢出了。但就这样,还不算最严重的。因为简单说明一下,不管人们能做到什么成度,至少还能看到问题。有的表现,不管你怎么讲,人们都感受不到有问题,那才是最严重的。许多人太过追求所谓的自我,觉得自己就应该怎样生活,觉得自己的什么,别人都不能干涉,也不管其他方面怎么样,完全只是以自我观念为中心。形成观念以后,观念就替代了他自己,什么人至上呀?把人当人看,这是人的本分,他却觉得事不关己,不是自己的事情,在这个问题上,好像他自己不是人,不把自己当人看了。这种人今天很多,看上去是他自己做主,其实也不是人做主,而是那些观念在做主。

只想吃瓜,不想种地。人们对大仁,从做梦笑醒的憧憬,到明知不对而身不由己,再到不敢说不敢想,甚至丝毫没有察觉,这中间现实和理想的差距,每个人都能看到。在面对大仁时,人们既容易接受,又很难面对,矛盾的两面同时存在着。

谁在人间做主?不是那么简单的。表面上看起来,这里似乎是人在做主,人类掌控着一切,想怎么管理就怎么管理;每个人也是自己做主,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。但事实上,科技经济、政治宗教、各种观念,等等,都在对人做主形成很严峻的挑战。如果人们不能解决这些问题,那么人做主,只能是人类坐井观天、在很小范围里的一个臆想。

许多人第一次见到我,都问:“你要做的是什么,为什么写这本书呢?”《人的人间》开篇就说:“人的人间人为主”,“乱世,人以为主”,“使乱世复归于人的人间,曰归正。”所以我想做的,就是归正乱世,让人间是人的人间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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